主题: 父亲和女儿

父亲和女儿

 

父亲走了，从医院来到殡仪馆的水晶棺里，女儿就没哭过，只是脸色难看，这儿走走，那儿转转，就是不停下来歇歇，好像忙很多事似的，忙什么呢？现在，啥也不用她干，那么多帮忙的，还闲着打扑克呢。

是的，还有啥忙的，从父亲上医院这几天里，女儿就没睡过觉，时不时的掏出手机打电话，那是她打给母亲的，大多时候，手机只是在女儿的耳朵上，她很少说话儿，只是听着，只要看她跑出去，就一定会听到她大喊大叫几声，撕心裂肺的，满脸的泪，自己还嘟囔个不停，再把手机狠狠的关掉，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，就站在窗户边傻呆呆的，能站很长时间。都认为她受了刺激，没人敢去劝她，不劝还好，她会慢慢的缓过来，轻手轻脚的来到病房，看浑身插满管子、带着氧面罩的父亲醒过来看着她，她脸上马上有了笑容，而且，笑得很灿烂，并坐在床前，抚摸着父亲插着针的手，很乖的样子。

病床上的父亲看到她，显得也很安静，那眼睛一直盯着女儿，满脸的疼爱，甚至，他想抬起手去摸摸女儿小脸，那意思是说，都瘦了，要多吃点，要好好休息。父女之间心有灵犀，每当看到父亲的手动，女儿都会捧起父亲的手，把小脸埋在父亲的大手里。这时候，单位里跟来的人就会躲出去，给父女单独相处的时间。

父亲是单位里不大不小的一个领导，所管的部门很有实权，连单位一把手都让他三分，他这次住院，单位专门派了三个职工来看护，十分关心他的病情。当然，这里面还有别的原因，两口子分居好几年了，家里父母身体都不好，没人来照顾他，只一个女儿，办不了。两口子一直没离婚。据说，媳妇也是单位的小官官，两口子都很有本事，不分伯仲，又都是一样的暴脾气，在一块儿，一句话不对付就针尖对麦芒，你刚我强，谁也不服谁，女儿生在这样的环境，就变得不爱说话，看父母吵成一团，甚至大打出手，从大哭到不哭，几岁里就成了这样。

是的，女儿不敢哭，父母打架都不出动静，怕让邻居听见失面子，她要大哭，父母都会吓唬她、叱喝她，因此，她不敢哭，只是哗哗得流泪，长大后，就不会哭了，只是看着，傻傻地看着父母打，她也发现，父母打架，谁也赚不到便宜，谁也吃不了亏，一个打，一个不还手，那个不打了，这个再下手，而且，彼此都有默契，从不打对方的脸，打过后，手上也看不到一点伤。女儿之所以偏爱父亲，因为，她发现，每次吵架的时候，只要父亲看到她出现在面前，哪怕吃多大的亏，父亲就会停手，不像母亲，根本不顾及她，当着她的面，越发打得厉害，就像在她面前炫耀本事似的。父母的分居，她不但不难过，而且还很高兴，父母不见面，终于不打了，她不再害怕，不再夜里惊哭，想妈妈了，她去跟妈妈住几天；想爸爸了，她来跟爸爸住几天，她觉得这样很好，反正家里两套房子，都是自己的家。她还发现，父母分居了，爸爸妈妈都对她好了，去谁那儿，都给她做好吃的，和她谈心，说很多话儿，这使她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父爱和母爱，在这样的环境里，她这个差生顺利的上了高中，又考上了心仪的大学。

上大学时，父母都说送她，都有这个能力，都有自己的专用公家车。可是，她决绝了父母的送，怕父母凑到一块儿，怕父母吵架的场面。因此，她说自己走就行，北京又离着不远，有直达的大巴车，到了北京，打车也方便。孩子上大学是要请客的，本来，她想着父亲请父亲的朋友和同事，母亲请母亲的朋友和同事，甚至，她把时间都给他们安排好了。谁知，几年里不来往的父母达成了协议，在一块儿请，毕竟，这是很长父母脸的事儿，考上北京的大学，不是一般孩子能做到的。人脸面前，父母走在一起，一脸笑的向人家敬酒，她就怕，怕请过后再吵架，还真被她言中了。

本来，晚上，一家三口高高兴兴的吃顿饭，刚做桌上，一言不合，你一句我一句的就顶撞起来，为啥大事吗，不是，就是今儿请客时，一个副县长为谁来贺场的事。她知道，现在，妈妈的官比爸爸大，人家来一定是为了妈妈们的面子，爸爸却说副县长是他的同学……

这都是为了啥事呀，一桌子菜被妈妈掀翻了，还恶语相加，讥笑爸爸。于是，就怒目冷对，恶言恶语，进而拳脚相加，完全不顾及她的存在，她还是以前那样傻傻地看着，突然冲着父母大喊大叫起来。父母像是被她吓着了，都怔怔的看着她，她疯了般的，一下子跑了出去……

父亲跳到护城河里捞起了她，在医院的抢救室里，她分明听到了母亲的哭泣声，心里还暗自高兴，这样能制止父母的吵架……

上了大学离了家，她有了两年平静的生活。可这样的生活并没延迟多久，父亲得病的消息就吓着了她，赶紧回家来，父亲虽说没事儿，但从母亲的嘴里得知，父亲的病很可能是遗传，两个姑姑的死也都是五十不到，母亲说着就流泪，女儿终于明白了母亲为何和父亲分居，闹着离婚，父亲就是不离，这一拖就是十来年。原来，母亲是担心得这个，从母亲的话里还听出些抱怨，说父亲欺骗了他，婚前就查出了这个病，一直瞒着她，因此，她就恨，觉得父亲毁了她的一生，母亲还担心她，是不是也遗传了这个病。哦，她想起来了，一年里，她根本就没生病，母亲却常和她去医院……

虽说，父亲有权，光吃好药，都是外国进口的。可药没有治好父亲的病，开始说是肾不好，准备住院换肾的，谁知来医院一查，血还不行，白血球还是红血球比常人少很多，她也没分清，她是给父亲输了好几次血的，所以才脸色惨白，父亲光看她的脸就是为这个。

本来，在医院里，治疗了些日子，有起色了，各项指标正常了，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妈妈，她的心思，希望妈妈来医院看看爸爸，毕竟是一家人吗，哪怕是来偷着看一眼，那也是情分。谁知，妈妈拒绝的很彻底，还说了各种理由，她就忍不住冲妈妈大喊，在电话里还骂了妈妈，直到爸爸突然离去，妈妈也没来。本来，爸爸已经转移到普通病房了，说过个十天半月的就可以出院了，谁知，一天夜里突然犯病，没抢救过来，她就守候在爸爸床前，看着爸爸死去，她没有流泪，在殡仪馆的两天里，她也没有流泪，有时候，她独自坐在水晶棺旁陪爸爸一会儿，只是看着，不哭不说话。

妈妈来了，来到了水晶棺旁，轻轻地叫了她一声，脸上满是泪，她只淡淡的说了一句，“你还来干啥？”声音不大，但谁也能听见，妈妈就过去拉着她哭出声，甚至一下子跪在她面前，她躲开了，匆匆的躲了出去，妈妈怎叫也不回头……

就在殡仪馆里，追悼会快开始了，女儿却睡在床上不醒，都知道她很长时间没睡了，好不容易睡着了，谁也不忍心叫醒她。追悼会开始了，婶子大娘来喊她，却怎也喊不醒她了，她睡得很安详，右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小瓶，几片散落的药片就在她身边……

王子营

二〇一七年十二月二日

：悲剧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