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 黄大衣

黄大衣

    我住的地方紧挨着劳务市场，又住在十楼，往窗户边一站，外面的风景一览无余，劳务市场更是尽收眼底。进入腊月天了，劳务市场上的人就少起来，再也听不到外面的吵嚷声。是的，往日里，每到了四五点时，劳务市场上就像赶大集似的，人声鼎沸，特别是一声声汽车喇叭声，很刺耳，很烦气，本就常失眠，好不容易睡着了，又被吵醒了。可有啥办法，睡不着就在窗户旁站着看，看着一车车的人被拉走，劳务市场上人就少起来，到了六点左右，天明亮起来，我知道，剩下的这些人今儿就很难找到活了，这些年老的、体弱的人很可能在这儿等一天，等到天黑才回家。看得多了，这些身影也熟悉起来，不免心生怜悯，就叹息着再上床睡会儿，还能睡一个多小时，一晚失眠，这时候睡得很香，到了点，往往还不愿意起来。

    腊月了，劳务市场上的人就少起来，也就四五十个人，剩下的也少，不过十几个人，都穿着很厚的衣服站在公路边上翘首以待，或是三三两两的围在一块儿跺着脚说话儿。可有个人很特别，很孤单，总是一个人站在公路边上，虽说穿着破旧的黄棉大衣，依旧能看出他身体的瘦弱，他总是在固定的地方站着或是坐着，从不挪地方，那个对整个劳务市场来说很偏僻的地方像是他的领地，不让别人涉足似的。其实，也没别人来，那些来劳务市场雇人的，从不光顾他这里，他也像是很有志气似的，见雇人的来，从不像一些人那样，一窝蜂的扑上去，扒着人家车门子问个不停，就是人家叱喝，也是笑脸相迎，一脸毕恭。而他，就像一只孤雁，看着可怜，却是有种清高，不低三下四的求人，二大爷似的站在那儿，他有五大三粗的身体也行啊，像风中立着的一根麻杆，单薄瘦弱。这是在劳务市场上，破旧的电动车上挂着一套工具，知道他是个打工人，要是再离着远些，谁也会认为他是个流浪人。

很多时候了，他孤单单的在那儿，或是蹲着、或是站着。哪一次到窗边也能看到他，他把自己包裹在黄大衣里，很多时候只看到一些斑白的乱发，又不知道他的名字，就暂时把他称作“黄大衣”吧。注意了他，每次站在窗边都去寻他，而他也从没让我失望过，每次都能看到他，心里话，又找不到活，大冷天的，一早来，何故来这儿受冻？我总是对一些事刨根问底，不明了心里就不舒服。

正是个星期天，站在窗旁又看到他，在家无聊，瞅了那黄大衣半天，就很想和他聊聊。刚凑近他，还有些担心，别是那神经有些问题的人，贸然搭讪，再给我难堪。其实，下楼时，我特意装了钱，因为，他等在那儿，很少见他吃饭，公路的对面就几个卖小吃的，下不了市的十多个人，到点就围坐在小吃摊上吃饭，夏天里喝啤酒，今儿，每人一瓶二锅头小烧，仰起头大灌一气，很是豪迈和惬意。而他呢，畏畏缩缩的蹲在他的破电动车旁，像是光怕被人偷了一样，一步不离。

我装作没事般的走过去，在他身旁稍停一会儿，上前搭讪，“还没吃呀。”他像是一愣，抬头看着我，嘴里“啊、啊”的，脸上有了精神，像是从冬眠中活过来一样。那是怎样一张脸皮呀，粗糙、黝黑，像冬天里的树皮，那口残缺的、黑黄的牙齿，使人看着恶心，和他相隔着有两三米呢，那烟臭味就扑过来，就忍不住的掩鼻，又怕伤了他的自尊，强忍着没离去。说真的，他比我想象的还要瘦弱，身上看不到，光看脸上，皮包骨头，一脸褶皱，是如此的沧桑，年龄却并不大。“不好找活吧？”我又问了句。他还是那样蹲着，看来也是个善谈的人，说话很利落，“可不是，好几天碰不上一个活，欠当在这儿玩吧，反正回家也没事儿，在这儿还不闷，”说着，脸上有了笑，可表情并不丰富，显得那样僵硬，像是裂开的糟木头，也许是天冷的缘故吧。虽说，今年的冬天不算冷，河里只是薄薄一层冰。可是，一天站在外面，也够人受得。“活这么少，不会去干点别的？”我问。“干点别的！”黄大衣睁大了眼睛看着我，又像是自问，“干点啥呢？又能干点啥？”我心里话，也是，看你这一身邋遢样，干个保安人家也不用。而他像是释然了，“其实，也不指望这个，不说别的，就一月的养老钱也够吃馒头的，饿不着，只是在家里太闷了，村子里空了，凡是有点门路的都进了厂子，光剩下些老幼残，欠当出来散散心，有活呢就干点，没活呢就玩玩。”

“哦，出来散心呀。”看他的心态倒好，同情心也少了些，插在口袋里的手也拿了出来，本来，我是想给他个钱的，看来，没必要，反伤了他的自尊，使他难堪。“我是住在养老院的，”他说，“本来像俺这五保户不用交钱的，可俺不占公家那便宜，又不是不能动，一月干个十天八天的就用不了，不就是一百五十块钱吗，我都是交二百，这还剩下不少呢，”说着，他像是很自豪。

原来是这回事呀，我越发对他感兴趣起来，“上午等不到活，下午为何不早回去呀？”我笑问。“你不懂，这是等明天的活，很多雇人的都是下午来，碰巧了，明天就不用在这儿等了。”“原来这样啊，可有来雇工的，你怎不凑上去呀？”我就是话多，非问个明白。黄大衣笑了，“先让他们吧，咱又不是非干不可，你是？”他想问我了，我笑了笑，“我不是来找活的。”“看你也不像，”说着，他从电动车的筐里拿出一个白布口袋，说是白的，倒成灰色的了，从布袋里掏出一个塑料袋，里面两个馒头，一个咸鸭蛋，他想吃饭了，还问我吃不，我摇了摇头，谢绝了，他就掰下一大块馒头塞进嘴里说道，“现在真好啊，干点就饿不着，又自由，想怎着怎着，心里舒服。”我一时没明白他的话，这样听着，真像是脑子有点问题了，心里就有些担心，想离开了。

    这时，一辆三轮车在劳务市场上猛然刹住，路旁几个吃饭的人也顾不得来往的车辆，匆匆赶过去，不时有急刹车的声音和谩骂声，可是，他们也不在乎这个，只是围住三轮车上下来的人，叽叽喳喳的说着。这时，就有人朝黄大衣着手，还大声喊。黄大衣猛地站起来，说了句，“有活了，”也顾不得自己的电动车了，一路小跑着去了，就像是被风刮跑的黄色塑料布。我真没想着他会跑得这样快，怔怔的看着他，直到他又跑回来，来推自己的破电动车，还不忘和我说一句，“急活呢，六十块钱，”说着，脸上还有些歉意，骑上破电动车，急速的去了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王子营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二〇一八年一月七日

这衣服可是暖和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