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 郝来福

郝来福的想法

 

郝家村郝来福当上了村主任，高兴没几天，还没过把当官的瘾，头疼事就来了。首先是老婆先向上他发难，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的，骂他没长出个人样来愣出头，让人笑掉大，又道范进中举，别喜欢出啥疯病来。她还知道范进中举的故事，那是自己听说书的讲的，说给她听哄她开心，她倒拿过来取笑自己，这个女男人，记性好，啥事忘不了。不过，老婆的讥笑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，他早被媳妇讥笑惯了，根本不当回事儿。当官了，在老婆面前说话有唾沫了，敢正视老婆那张磨盘脸了，自然扬眉吐气，心情大好。以前，他挨枕头就睡，雷打都唤不醒。这两天，他高兴的怎也睡不着，越想睡吧，脑袋瓜越清醒，翻过来覆过去的在床上折腾，弄得王大花也睡不好，锤他、掐他、拧他、讥笑他，当了个门插官就以为你家祖坟上冒青烟呀，瞎折腾啥，让谁谁不当，把你托上去了，那是耍你呢，养老院里那几个老太太没鸡蛋吃了，你一箱鸡蛋换来这么个官，以为啥好事呢。

平日里，郝来福没啥脾气，任由老婆欺凌。现在，他脾气大了，说话口气硬了，敢反驳了，“你就知道嘲笑俺，又不是俺主动当的，那时全村人选的俺，你不当还不让俺当了。还钻钱眼里了，鸡蛋不是你让送的吗，你姨不就在养老院吗，还倒打一耙了。”“啪、唉、嘭、噗通！”几种声音合起来，郝来福被媳妇一脚踹到了床下了，“还长脾气了，吃了豹子胆了，敢顶嘴了，不服俺王大花管了？告诉你，说把你开出这个家去就开出去，别说你个小小的村主任，就是当了村书记，你也得给俺服服帖帖的，去东北屋睡去，滚！”吓得郝来福抱着被窝急急出来，他在院子里低声咒骂了几句，“呸，阉猪婆，早晚俺治的你服服帖帖的……”

原来，王大花从小跟着爹走乡串户，给人家阉猪。这可是他家祖传的手艺，几辈子人指望这手艺吃饭。到了她爹这辈上，就她王大花一个女娃子，老祖宗还有规矩呢，这手艺传男不传女。是啊，这营生不适合女人干。可后辈无人呀，又舍不得传外人。王大花娘的月子病早死了，从小里，王一刀带着大花走乡串户的，不用真传，就是看也看会了。王一刀临死时就把那套刀具留给了闺女，还把郝来福叫到床前，虽没说出来，那眼神都明白……

郝来福家和王大花家是邻居。那时，都穷，郝来福兄弟五个，大哥二哥倒插门去了邻村，三哥四哥算是正常娶媳妇，到了郝来福，爹娘也愿意给他成家，无奈他有个轻微残疾，小儿麻痹症，左腿比右腿细些，走路就有点瘸，不过不严重，也就刚看出来，不上细眼儿，好人一样。王大花呢，长得模样还不错，五官也算周正，五大三粗的，说话又大大咧咧，一般人家还真不敢娶这样的媳妇，二十五六了也没嫁出去。俗话说得好，闺女大了嫁不出去比儿子大了说不上媳妇都愁。王一刀为闺女婚事发愁，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，也许是一辈子做这营生遭了报应，好好地不能走路了，卧在了炕上。郝来福呢，从小常在他家里，他这一卧，来福就常来照顾他，给他端屎端尿，也不嫌脏。老人话里，病床三日无孝子，人家来福可照顾了他两年多，这份人情可是天大的。

其实，两家都有那个意思，只是隔了层窗户纸，谁也不去捅破。王一刀呢，也知道闺女并不是很喜欢郝来福，平常玩笑话里就带出来，讥笑来福长得贼眉鼠眼的，就是一辈子不嫁也不嫁给他，真要嫁他，就是她这朵鲜花插到了他这滩牛粪上。说是这么说，王一刀也看得出，闺女心里还是有那个意思的，而这两年里，来福也经受住了考验，他把来福叫到床前，一手拉着闺女，一手拉着来福，很想把两个人的手合在一起，也想说几句。可是，他实在没力气了，就那样满是渴望的眼神里咽了气，可没闭上眼，等闺女哭着说，‘爹，你老放心吧，俺愿意嫁给来福’，他才合了眼，走得也很安详。发丧时，来福以孝子的身份给他顶瓦……

就这样，一年后，郝来福搬到了王大花家里。生产队时，王大花闲时还走乡串户，操起旧营生。她们家这行当在周围村出了名的，也有很多人找上门来，或是牵着猪来，或是请到家里去。因为有这个外快，他们家手里钱活络，日子比一般人家要好些。几年里，他们也熬下了一男一女，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。分开单干后，别家男人腿脚子利索，可以跑运输、干建筑。郝来福就显出弱势来了，身子单薄、腿还有点残疾，干不了这体力活，就经常遭受大花讥笑，不是看扁了你，男人的活你是真干不了，干不了男人的活就干女人的活，喂鸡喂猪总该干了吧。于是，她到大队里说了说，多少交了个钱，就把村南那块盐碱地包了下来，垒起了猪圈、鸡舍，让他养猪养鸡，她出去继续操刀她家祖传的旧营生。没想到，王大花的旧营生没干下去，郝来福的养殖场却发财了。

当然，郝来福不敢说是自己的功劳，王大花早把这权利抢过去了，他成了养殖场打工的，看他忙不过来，还从村里给找了两个和他一样腿脚不利索的人来帮忙。

有时候，无心插柳柳成荫，人走运了，干啥啥收。几年里，他们扩到了养殖规模，还建起了饲料加工厂。村里第一个万元户就是他家，村里第一户砖瓦屋也是他家。如今，兄弟几个都在他养殖场里干，还都成了管事的，村里人几乎一半的人家跟着他干，他已然成了农民企业家，时有镇里、县里领导来参观，还有银行找上门来给贷款，帮着扩大经营规模。王大花这个风风火火的女人，村里人的话，别看不识字，却继承了娘家人会做买卖的头脑，干啥啥行，种啥啥收，如今把镇里的兽医站都兼并了。是的，王大花好几辈里都干买卖，开过马车店、榨油坊，买过馒头、包子，还会阉猪这手艺……

说真的，村里人老早就想让王大花当村里的家，好几届选上了村主任。可是，她就是不愿意干这个，说烦得上，说捆住了她的手脚，选上了也不干。镇里几次来做工作，苦口婆心的开导，这副担子你的挑，这是民心呢，很多人想都得不到呢；这是荣誉呢，是村里人对你的信任，自己富了不算富，领着大伙都富了才是富。说服不了就压她，党员转正都给拖了一年，她还是不干，说自己大字不识一个，怎看得懂文件，这不是难为她吗。带领大伙致富，这她没意见，村里人愿意来厂里干得她都欢迎，愿意自己干的，她提供鸡苗猪崽，还免费上门指导，甚至饲料都可以赊着，就是不干村主任和村书记。

王大花不干，村里人就想到了郝来福，反正他们是一家人。换届选举，就把郝来福推出来了。郝来福呢，还真有点官迷，竟然接受了。王大花自然没好气对他，敢违背她的意思，这个男人得治，刚想说教几句，竟敢顶嘴了，一脚把他踹下床去。

受了这虐待，郝来福的心情还是很好，还在儿子屋里想呢，今年干村主任，明年入了党就干村书记，他老郝家出了他这个官，也算是扬眉吐气了。从小，他就想着说书的那句话，皇帝轮流做，明年到俺家，这风水轮也该轮到俺家了。何况，这几年里，给村里捐了多少东西、钱财，去年村里建养老院，他一家拿了二十万，村里上百户人家，那家过得不是他家的日子，当这个村主任，他可不是恋每年那七八千块钱的工资，在村民选举会上，他就说了，村里的钱一分不要，今年拿出十万来给村里各家整线路，明年……

这些都是老婆说好的，他才敢这么大包大揽说大话。是的，家里老婆说了算，平日里老婆也不是小气的，村里遇上啥花钱的事，不用村里说，她就把钱送村里去。可怎就不喜欢当官呢？这一点，郝来福想不明白。有粉往脸上擦，他觉得村书记、主任就是粉，多少年辛苦赚来的，能光宗耀祖，这个傻媳妇为何不要呢？她不要俺的要，她丢了的，俺得替她捡着，这样，孩子们在外面也有脸。一想到闺女、儿子都在外面上大学，他心里乐的，都鸡叫头遍了，一点睡意也没有，精神还好着呢……

王子营

二〇一八年五月四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