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 瘸子叔

瘸子叔

瘸子叔刚端起酒杯，大强就闯了进来，把他吓了一跳，满满一杯酒晃出了不少，他赶紧俯下身在桌子上舔，一声，“老叔”也没来得及答应，舔完了桌上的酒这才抬起头看着看着，“你怎么进来的，俺明明惯了大门的。”“谁说呢，敞着呢，”大强嬉笑，很实在的样子，就像在自个家里，一屁股坐在他对面，把手里的塑料袋放在桌上，“这回可不白喝你的酒，俺买的鸡呢，杏花家刚肴的，热着呢，俺挑了只最肥的，”又冲屋里喊，“婶、婶，赶紧给撕吧撕吧，再拿个杯子来。”

老太太从屋里出来，她端着一个大碗，“喊啥喊，叫魂呢，你小子这是怎啦，懂人事了，不白吃白喝了，还给你老叔买只鸡，”说着，她把一碗拌黄瓜放在桌上，又一脸笑的提起塑料袋闻了闻，“嗯，很香。”“哎呀，老婶，你这侄儿不光是白吃白喝吧，快去撕撕，俺和老叔有正事说呢，”说着，也许是酒虫上来了，端起瘸子叔面前的酒杯子就喝，等瘸子叔反应过来去夺，一杯酒已经光了，把个瘸子叔气得，“这是俺的酒……”

大强把酒杯放在桌上，一抹嘴，又拿起筷子夹黄瓜，边吃边说：“老叔，看看你，这回没白喝你的，心疼个啥。”瘸子叔气得老嘴角子抽动了几下，又坐下来，瞅着贪吃的无赖，想说啥又想起别得来，嘴里嘟囔着，明明栅栏关了的，还上了锁，这小子怎进来的，还一点儿动静没有，他不放心，想看个究竟，忍不住走到门口，那把老锁丢在地上，两扇栅栏歪在一边，他拾起锁头看着，明明是锁了的，怎就开了，忙拿了锁头来问。大强筷子不离手，指着那把锁，“老叔，那老掉牙的玩意儿，小棍儿一戳就开，还是快换了吧。”他就试了下，果真不假，就扔在一边，重新坐下来，“你小子怎知道的，没偷俺啥东西吧？”大强嘴一撇，“老叔啊，看看你这个破家，有啥可偷的？”又盯着饭桌下的酒鼓子，瘸子叔忙一把抓在手里，藏在身后。“也就这个值钱，老叔，您都藏哪里啊？”说着，把空杯子递过去。

这时，老太太端着一盘撕好的鸡，还拿了一个空杯子出来，笑着，“香得很呢，老头子，和大侄子喝点，难得他一片孝心。”瘸子叔这才打开酒鼓子给大强斟上了，大强却在盘里扒拉着，“咦，老婶，那两根鸡腿呢？这怎除了鸡屁股就是鸡脖子呀，”说着，夹起鸡屁股丢在嘴里嚼着。“这么大只鸡吃不了，给你老叔留下点，”老太太笑着坐下来舀汤。瘸子叔也笑着，“你婶说得对，吃不了，留些再吃一顿，来来，大侄子，喝，”说着，端起酒杯。大强一仰脖，满满一杯酒又进了肚，把个瘸子叔都看愣了，进而心疼的直咧嘴。“喝呀，老叔，楞个啥，”说着，只顾低头吃着，又拿个鸡头啃着。老太太忙说：“你喝慢点，这度数可高，喝多了可别耍酒疯。”瘸子叔放下杯子也这么劝。“您二老还不知俺酒量啊，三杯五杯的没事儿，哎呀，看啥呀，快倒上呀。”瘸子叔拿起酒鼓子只好又给他倒。

大强把整个鸡头放在嘴里嚼着，两只手在裤子上抹了抹，“老叔，忘了跟你说正事儿。”“啥正事儿，你小子嘴里还有实话儿？”老太太瞅着他。“哎呀，老婶，不跟你说，头发长见识短的，跟你说了也不懂，和老叔说，老叔呀，俺可听到一个消息，”说着，向门口望了望，又转过头来压低了声音，“咱这低保有点悬了，刚来的那个驻村的那个小书记正在查这事儿呢。”“查就查呗，咱条件也符合呀，”瘸子叔不屑一顾。“符合个屁，你老叔可是三个儿子两个姑娘啊，家庭条件都不错，人家喜她娘可是孤老婆子，以前吃五保的，还有愣子、麻子老哥俩，一把年纪了，都是光棍汉，没人管的。”瘸子叔听着，停下了手中的筷子，看着大强，“那你符合不？”“俺当然符合了，从小是个孤儿，孤苦伶仃的，没人管。”“得了吧，你可正当年啊，壮的跟牛一样，浑身有的是力气，出去干点啥也够你吃的，你吃低保啊，确实有点儿不合适，”瘸子叔老嘴一撇。“老叔啊，怎这样说呢，这低保俺可没白吃，俺给你家东子帮了不少忙，这票得有一半是俺的功劳，还有大队里跑腿的的差儿，吃个低保还不是应当的，再说，咱两家老辈里可是拜过把子的，虽不同姓，可是同命。”“好了、好了，你是听谁说得没影的事儿，俺可和你说，东子干村主任，那是威望在那儿，指望你拉票，”一副很瞧不起的神色。老太太忙打圆场，“你两个争啥呢，说正事儿，强子，那小书记真有这心思？”“可不怎的，老婶，俺可是亲眼见的，那小子看着吃低保的名单直皱眉呢，俺还听说呀，他还到喜她娘家里去过，街上，麻子拉着小书记直告状呢。”“这个老光棍子，满嘴里跑火车，得让你东子哥注意那老小子，”瘸子叔说。“俺也是这么个意思呢，老叔，您给东子提个醒，也防着小书记点，这小子人小鬼大，哄得东子哥团团转，东子哥缺心眼似的，俺跟他说，他还训俺呢，拿个小书记像祖宗似的供着。”“啪”的一声，瘸子叔一巴掌打在大强手背上，打掉了他的筷子，“胡咧咧啥，你才缺心眼呢，谁是祖宗啊，会说话不！”吓了大强一跳，浑身哆嗦了一下，愣了愣，马上换了一副笑脸，使劲下咽一口大菜笑说：“老叔，俺打比方呢，您老急个啥，强子哥那样对您，您还向着他。”“再怎对俺也是俺的儿，你想怎的，挑拨离间啊，”瘸子叔又扬起了巴掌。老太太忙劝着，“和个孩子计较啥，他就那样，强子说得，你还得上上心，弄不好啊，今年的低保真就吃不上，东子可是一根筋呢，想办低保时，你看难为的他，要不是你去闹，悦来做了主，你那儿子绝不会报上你。”

老太太说得没错，她这个一根筋的儿子，当了几年兵当傻了，好事儿光想着别人家，不顾自个儿，看人家悦来，自己老婆吃着低保，老娘吃着低保，老丈人吃着低保，做买卖的弟弟，是村里首富呀，也吃着低保，自己家里，就自个儿吃着，他要是敢给辞了，和他没完。昨天，老头子刚去儿家闹了，村里雇打扫卫生的，一月六百多块呢，用人家不用自己这个亲爹，胳膊肘子往外拐拐，出门都没脸见人，几个打扫卫生的都是村委的老人呢，他这个村主任的爹没干上，再要拿他的低保，老头子的暴脾气，还不和儿拼了这把老骨头，想起来她就怕。

    瘸子叔想着也正暗自生气呢，杏花进来了，叫着三爷爷三奶奶。大强一看慌了，也不吃了，站起来就走，喊都喊不住。杏花忙说着，“大强说，你们让他去拿了只鸡，要俺来拿钱呢，俺娘说他不靠谱，叫俺来问问。”瘸子叔一听，就骂着，一瘸一拐的追出去了……

其实，强子说得还真不是啥假话儿。几天后，大喇叭里就吆喝开了，召开村民大会，为的就是吃低保的事儿，别看小书记年龄不大，说得话上纲上线，什么“公平公正、精准扶贫”啥的，博得一阵阵掌声.谁是村里的困难户，他让大伙重新评，村民说了算，难堪的是村支书悦来，他皱着个眉头，一上午没说几句话，烟是一根接一根的抽。

还没开始评选呢，瘸子叔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，就见三儿东子说：“按条件，俺爹是不够低保标准的，当时俺就不愿意，不过没坚持，这二年领的低保俺退回来……”他话还没说完呢，瘸子叔就骂上了，他是点着儿子破口大骂，“你个败家子，俺可是有伤残的，一条腿断了也是为村里的事，想当年，要不是俺拼了命冲上去，队里那辆车豆子能夺回来？俺是搭上了一条腿啊，硬生生的被人家用杠子打断的，光在炕上就躺了一年多啊，魏家村谁有俺的功劳大啊，你们说，你们说，村里就是有一个吃低保的也是俺，你败家子，别为了个破主任把你爹也搭上，”他骂着，往人群里挤着，够着去打儿子。几个人拉着，劝着，驻村的小书记忙过来说：“大伯，您的事儿俺了解呢，东子觉悟高，您老应该感到高兴啊……”

最终，瘸子叔的低保没保住，悦来家几个也丢了，大强这个二流子，低保保住了，村里人的话，“别把他的拿掉，把他逼急了眼再祸害村里，他壮的跟牛一样，谁也惹不起……”

可是，使人没想到的是，大强自己不要了。原来，小书记给他找了个活，他进厂干活去了。

瘸子叔却郁闷了好些日子，但也觉得村里现在这些吃低保的确实比他够条件。还有，就是村委换届选举，东子刚当上村书记，他这个当爹的不能拖后腿呀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王子营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二〇一七年三月二十九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