扫马路的老妈妈
很长一段时间了，每天下午上班，一位老清洁工妈妈总在公园北边的老槐树下坐着，那棵老槐树有粗大的树干，看上去很粗，一个大人都抱不过来，树皮都裂开着，老得就像这位老妈妈，而树冠却很小，就像一个大蘑菇竖在那儿。这都是些移栽进公园里的大树，刚栽上时还挂着吊瓶，算是百般呵护，因此，总算活了下来，几年来，树冠却不算大，枝干也不粗，就生出细枝条，像些棉柳条子，太阳很毒辣的照着，洒下的树荫就不大，老妈妈就坐在不大的树荫里，左手托着腮，眼睛也半睁着，像是在打盹儿，又像是忍受着病痛的折磨。这儿正是个路口，隔一会儿，就有些车经过，还不时有喇叭声。可这丝毫不影响她，就像一座雕塑一样坐在那儿，一点反应也没有。我骑车经过，总是小心翼翼，不弄出动静。觉得她很不容易，一把年纪了，还干这样的累活。 是的，她是一把年纪了，黑黝的脸上一把皱纹，老眼昏花无神，嘴唇发黑，总是半张着嘴，仔细看，发黄的牙齿是残缺不全的，还有骨节似的手指，看上去有些吓人，都变了形似的，像黑猩猩的前肢，她一身黑旧的、脏兮兮的衣服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，像是在冬天里，看上去一点也不觉得热，看她的头发还好，白的不多，只是有些乱，有些枯，就像一头的老草，一点光泽也没有。老妈妈是不愿意动的，我留意了她几次，她就是动也很慢张，像是老胳膊老腿不听使唤了，走路都晃荡，还骑着个破旧三轮车，骑在上面，看不出三轮车在动。我碰上她，十有八次，她坐在那棵老槐树下，就那样眯在那儿，倒让她身后的董永和七仙女雕像显得比她还鲜活，我觉得这是巨大的讽刺。汉孝子董永，那是千古一孝子，受雇于田家为其耕种维持生计，养活老父，老父病亡后又自卖葬父，孝感动天。难道这位老妈妈是孤身一人，没人管和照顾，还不如她倚着的老树，老树那些年都挂着吊瓶，她要是病了，谁给她挂吊瓶？我时常有这样的想法。老妈妈看上去，确实是一副病态，不愿意动，就是动，浑身也没力气的样子。几次，看她在扫地，晃动着身子，就像是三寸金莲的老太太走路。其实，她没有裹足，双脚看上去比一般女人的脚都大，却就像是不同使唤 ，一步三倒退，一个长把扫帚拿在手里像有千斤重，她不是扫，只是往前推，还看着那样巴结。我就断定，这个老妈妈有病。而且，病得不轻，从她的动作里就看得出，走几步，停一会儿，不时摸摸额头，身体还晃荡，像是眩晕。老妈妈身体都这样了还来干这个，要是有孩子的话，孩子们怎会舍得。至于她多大年纪，我一直不敢猜，常年干这样的活，风吹日晒的，看上去就苍老，说她七十岁了也不止，说不定实际年龄也就五十多岁。所以，对这些年老的清洁工，我是猜不准她们的年龄的。幸好，这条路上常年是干净的，每天都有吸尘车来回，又有洒水车清洗，老人的活儿不重，平日里就扫些树飘落的种子或是遗留的尘土，还有行人丢弃的饮料瓶子啥的。活儿不算重，路段也不算长，两个路口之间，也就五百米的路段。说不定城管局的看她身体不好，特意照顾她，让她在这儿干。这样想来，又觉得老妈妈是幸运的，真无儿无女的话，有这个活干，一个月的工资也够她嚼用了。我曾经问过一位老清洁工，他说工资一月六百块呢。于是，心里就有了一些宽慰，老妈妈生活在这样好的时代，也算是她有福了。如今，一连几天不见老妈妈来，心里就犯嘀咕，也有种不好的预兆。当看到马路上换了一位一把年纪的老头在清扫马路时，心里就咯噔一下，老妈妈一定出事了。几次三番后，我终于向老人打听。老人一脸好奇的看着我，“你是她的啥亲戚？”我摇摇头，笑得有些尴尬。“哦，那你打听……”他没说下去，叹口气，继续道“可怜人呢，她是农村来的，给一个退休干部伺候了几年，就跟那个退休干部结婚了。可是，男人的孩子们不认她，光咒骂她，说她骗老人的钱，教唆老人和他们之间的关系。以前，有老伴护着，她日子还好过些，自从老伴得了老年痴呆后，那些不孝子们把老头工资卡夺了去，没办法，她就来干这个挣钱和那老头子维持生计。老头子前年死了，那些孩子们把房子卖了，把她撵了出来，连遗属补助证都抢了去。老婆子老家又没人，就自个儿租了间房子住着，前两天犯了病，死在了屋里……”
我听着，心里满是悲哀，以前我就猜着，老妈妈是个孤寡老人，没想到真是这样的。老头还以为我不信他的话，又说了句，“俺都是在一个村子租的房子，算是老相识，很多认识她的，可怜着呢，你说怎的？她死了，老头的那些孩子还来翻了半天，也不知翻走了多少钱，而老太太至今还没下葬呢，骨灰盒就在火化场放着，唉，这些天杀的。”
老人叹口气，又挥动着大扫帚，一阵飞扬的尘土包围了他，我看他有些模糊起来，就仿佛是看到苦命的老妈妈在扫着……
王子营 二〇一七年五月十五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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