谁还会喊我回家
初冬的早晨，有些雾，朦朦胧胧的，隐约还能看到远处的村庄，村庄歇冬了，很少有人进出，就显得凄凉。有些风，不再是凉的感觉，带着些寒了，顺着衣领的空隙，浸冷肌肤，我不得不扣死脖子处的扣子，或是裹紧衣服。
是的，在这初冬的早晨，顾不得体面，不但是我，那些树也是，满树的叶子瑟抖着，不时发出些哀鸣，一不小心，就飘落下来，落在沟旁的枯草上，才不至于吓着或是摔伤。草托着它，给了它些安慰，还好像在惜惜相怜……
以前，不等这时候，那些草早没了，甚至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被割了去，在太阳地下暴晒，在铡刀下切碎，成为那些牲口的口粮，或是直接被那些牛羊吞食。现在，对它们来说，没有了镰刀下的痛楚，也没人再理会它们，任凭它们自然老去，草就又觉得孤寂，受到了冷落，冷落也是把杀人的刀啊！
草是不是在和落叶诉说这些，落叶也满是委屈啊，那些年里，树叶飘落的时候，树下都是耙子，那种刷刷刷的耙子声，虽说是胆战心惊、痛不欲生，却也是实现了价值，心获得宁静。可这些年了，再不见人来，不闻耙子声，只有在风里飘零，或是在肆虐的野火里焚身。
枯草和树叶是在诉说这些吗？满满的一地金黄呀，还有那铺满沟的野草，要是在那些年里，寻得这些，该是怎样的惊喜呀。喜欢这些草，从春里开始，一直到初冬，沟头土岭，被割得干干净净。甚至，地里的根都被刨出来，孩子嘴里嚼着，兔子嘴里吃着……
哦，春里挖菜，夏里拔草，秋里搂树叶，冬里捡干柴。如果，夜里一场大风的话，谁也盼着天快明，还黑乎乎的呢，小推车吱扭扭的响在胡同，都早起抢拾干柴了，此时的娘，已经烧好了饭，叮嘱俺们吃了饭去上学，她拿着包袱匆匆出门……
星期天里，娘也会早起，给俺们捎上吃的，推着小推车，领着俺们去洼里捡柴，北坡里捡不到了，只有到二十多里外的南洼里去捡，南洼的河边上有一大片槐树林，捡树枝，耙树叶，总是能弄满满一小推车。就是那样的风景，娘在前面推着小推车，她的三个孩子跟在她后面走，有时候，兄弟两在前面拉着，后面只跟这个七八岁的女孩，因为走得慢，时不时停下来等着她，她走累了，想要坐车，可满满一车柴呀，没有她坐的地方，只有跟在后面委屈着抹泪儿……
想想那时候，虽说苦，却很幸福，在娘的面前，可以随意甩脸子，发脾气，娘总是笑，总是包容。如今，跟谁甩脸子、发脾气呢？我和这没人要的枯草和落叶又有啥两样呢？孤独的走着，太阳还像以前那样，露出通红的脸，慢慢的升起来，天空又恢复了原来的蓝，可我想要的，不可能回来了，家都遥远了啊。
风猛烈了些，我随手捡了些干棒，这些硬柴禾是娘最稀罕的，总是舍不得烧，总是绑成捆存起来，等着过年蒸干粮。娘的话，烧这些硬柴火，误不了干其它的活，对娘来说，这就是很幸福的事儿。总忘不了娘的那句话，没烧的和没吃的一样，巴结够了吃的、烧的，心里才不慌。是的，娘是怕了没烧的、没吃的，就像娘说的，刚分家那会儿，你奶奶就给了一簸萁地瓜干，一把烧的都没有，去汉家河割包袱苇草，晒不干就烧，光冒烟、熏得睁不开眼不说，往往做不熟饭，就那样生着吃。所以，娘稀罕柴禾，她走得那一年，在她的开荒地头，还有一大垛柴禾，都是她拾得些树枝，人家伐树时，她就跟在人家后面拾，饭也顾不上吃，要知道，那时候，她是拖着病身子去拾柴呀，说她，她总是笑笑……
如果，娘在的话，看到这满满一沟草和地毯似的一地黄叶，她该高兴啊。我叹息一声，把那几根杆棒扔到沟里，沟的那边是一片麦田，正是满地的绿，别看在这寒冷的早晨，生长的还那样旺盛，那些年的这个时候，每次回家，娘总领我去她的麦地里看看，顺着北坡的路，娘俩说着话儿，就像散步一样，又站在自家的地头，或是蹲下身来数着麦子的分头，“麦分九头，”的谚语也是娘和我说的，娘种了一辈子地呀，和土地有很深的感情，离家这些年，每次回家，我就像是客人一样被娘接来送去，那时，隔断时间就盼着回家……
风吹迷了我的眼睛，就揉湿了眼角，在异乡的土地上，我把它当成了老家的田野，尽管陌生，却有些熟悉，要不怎样呢？故乡的田野里，多少年没去过了，那些沟，那些路，走在路上的人，在心里是清晰的，也只能在心里了，要不怎样呢，和老家一样的田野里，只剩下了孤独的我暗自神伤，谁还会喊我回家……
王子营
二〇一七年十一月十九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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