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 童年的冬天

童年的冬天

 

晒太阳是冬天里老家人的说法，也叫蹲墙旮旯。冬天了，天冷了，一帮人就聚在背风的地方晒太阳，差不多都是歇冬，无事可干的劳力，妇女们不出来，家里有做不完的活呢，老头老太太不出来，差不多都有饿痨，一到冬天，咳嗽个不停，半天喘不上气来，不是吐一口浓痰，很恶心人，这些老人都嫌弃，就是出来也没人愿意凑他们，俺们孩子们常常在大人堆里钻来钻去，嬉笑打闹，大人们也不烦，又没啥事儿，抽着卷烟，看俺们孩子打闹，就像看斗鸡斗狗的，很开心，就是有孩子打闹恼了，真动开了拳头，撑起了黄瓜架，也不管，任凭有孩子被摔在地上哭，还看得津津有味……

突然就想起这事来是出小区门口时，看到一帮老头、老太太在门口的墙旮旯里坐着晒太阳，一人一个撑子，整齐的坐成一排，也比知在说些什么。很长时间没看到这样的风景了，禁不住感慨，同时，一股浓浓的乡情聚在心头。

小时候，人们晒太阳是为了暖和，屋里冷，坐不住，太阳晒着，身上就暖煦煦的。那时，只要好天，吃了早饭，就都出来，却没有拿杌子的，先是站着，跺着脚儿，谁也是这样，身上单薄，冷，太阳刚出来，没那么暖，就跺脚，浑身动着取暖，而俺们小孩子还常常往抽烟的大人身边靠，看着那红烟头，就觉得暖和些，甚至伸出冻得红萝卜似的小手凑上去，确实能感到一丝丝热，大人也不嫌弃。站累了，太阳暖和了，就一溜得蹲下，倚着墙，眯着眼，很享受的样子。而如今，家家有暖，屋里都二十多度，穿着秋衣秋裤都热，这出来蹲墙根晒太阳的老头老太太主要是解闷。是的，住楼的，来自四面八方，谁也不认识谁，都关上了门朝天过，来往少，人情就淡了，年轻人都是如此。而这些老年人养成了习惯，认识不认识的，凑在一块儿说话儿，就觉得很亲。

也许，是从小常见的缘故，我总被这样的场面所感动，思绪也很快转到老家的碾屋旁。冬天里，碾屋是歇冬的男人常聚的地方，有太阳的时候，就都站在碾屋门口晒太阳说话儿，没太阳的时候，就都猫在碾屋里。碾屋没有门，冷如冰窖，人多了，挤在一起，抱团取暖。其实，家里应该比碾屋里暖和，可在家闷啊，特别是晚上，夜又那么长，早躺下睡不着。所以，冷不冷的，都出来到碾屋里凑凑，拉呱儿，深更半夜才回家，早晨也不用早起，又省了一顿早饭。冬天里，家家都是两顿饭，农村人就是会过日子，不干活，就从嘴里节省，这一点，我体会很深，再会过日子的，只喝稀得不吃干得，顿顿地瓜红萝卜汤，棒子窝头都省下了……

其实，说到底，生产队那会儿，日子都过得紧巴，但人们的心态很好，没有现在人的压力大，说吃糠咽菜都吃糠咽菜，贫富差距很小，竞争压力就小，没有压力心里就舒服，舒服了对啥都感兴趣，村里来个货郎，不但女人们围着买针买线，男人们往往也聚过来，一旁看着。再就是敲着梆子卖豆腐的，也能惹很多人围观，可只是看得多，买得少，要不是条件很好的，谁也不舍得割豆腐，一年就分那十几斤豆子，看着比金子都珍贵呢，哪里舍得换豆腐吃，往往年上都吃不上一顿炖豆腐。而俺小孩子们脸皮厚，一帮十多个孩子跟在卖豆腐的后面闻豆香味儿，也很满足。光凑在一块还看啥呢？没啥可看的了，只能在一块胡拉了。

所以，对农村人来说，冬天无事可干是难熬的，农村人嘴里所谓“难过的日子”就体现在这儿，而晒太阳并不是农村人的享受，真有活干，能挣钱，谁也不会闲着晒太阳，农村人就不惜力气，可冬天里，空有一身力气没地方使，上面又管得严，做点小买卖都不让，只有闲着。

当然，这是社会大气候造就的景致，谁也改变不了。农村人晒太阳主要还是日子过得紧巴，条件不好，柴火都舍不得烧，别说生炉子了，在家里也是冷，外面也是冷，好天的时候，有太阳晒着，暖煦煦的，就比在屋里受用。

而娘好像不知道晒太阳的好处，一冬里，总是坐在炕沿上做针黹，虽说，她的针黹并不好，可是，一家人的鞋子还得她做，手冷了，她就把两只手伸进袖筒里暖暖，或是捂在嘴旁哈哈气再做，而这时候，娘往往让俺们在炕上，把小脚伸进被窝下暖着，不时回头看看，满脸的笑……

我也时常跟着奶奶去关东爷家，关东爷是五保户，说了个嘲娘娘少个心眼，光知道干活，一天也闲不住。大冬里，背着个包袱，天天在公路上拾干棒，家里就不缺柴禾烧，而关东爷好茶水，一个自己盘得小火炉，火不灭，屋又小，就很暖和。关东爷家是村里老人玩得地方，他又是个好脾气，谁来也不反感，很多来村里要饭的都在他这儿留宿，管吃管住，住多少日子都行，从不撵。那些流浪人、讨饭的都住得不好意思，自动离去，过后还有很多来报答他的。他这样好可怜人，和他闯关东有关，他就是挑着剃头挑子从东北走回来的，走了好几个月，不知在多少好人家留过宿，受了多少难处，深深知道乞讨、流浪的不易，就好可怜人，时常收留些落难人。所以，他家里总是客不断，不管啥时候，到他家里，屋里都是满满的。甚至，炕上都坐满了盘着腿的老太太。可是，奶奶去，再满也会主动给她让出最好的地方来。毕竟，奶奶是关东爷的亲婶子，关东爷从东北回来，是奶奶收留了他，他在奶奶家住了一年多，奶奶对关东爷的好，他都记着，很尊重奶奶，有点啥好吃的都给奶奶留着，我因此也得了不少好处。

在关东爷家里，在屋里比在外面晒太阳好，大腊月的，外面太阳再好也不如屋里暖和，屋里暖和，全靠嘲娘娘拾得柴禾，她流浪惯了似的，老是不闲着，飘着雪花还出去。是的，她是流浪到村里被关东爷收留的，就这样住下来，和关东爷搭伙过日子，问她老家是哪里，她只是傻笑，说话又是个大舌头，嘴里呜呜的，说半天也听不出她说的啥。可是，叫我的名字却很真，一口一个营子的叫着，童年的很多时光里，就跟着她上坡挖菜、拾庄稼、拾柴火。

是的，一年里，只要有阳光，她都能晒太阳，虽说，她少个心眼，但跟着她，总能感觉到融融的暖意。娘对她很好，她剪头发总是去找娘给她剪，她也知道报恩，帮娘干了不少活。家里有点好吃的，娘总忘不了她，甚至，那些年里，娘总给她些旧衣服，日子好过些的那些年，年上，还给她买过几次新衣服，让她穿得干净些、体面些。每当穿上新衣服，她也会像个孩子似的，高兴的忘乎所以，不时地打量自己，还在胡同里光跟人说，“营子娘做的呢……”其实，娘的针黹真的不好，但在嘲娘娘心里，娘做的衣服是最好的了，也只有娘给她件子衣服，再没谁管她了。

哦，看到老人聚在一起晒太阳，勾起我许多的往事，使我想起了许多亲人，心里还有许多话要说，忘不了、放不下，啥时候才能说完呢？心里就默默地祈祷着，抬头看看天，天蓝蓝的、阳光普照，就像童年的冬天……

王子营

二〇一八年一月十日

好文采

满满的回忆 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