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 打工人

打工人

兴海超市门口的小桌旁，坐着几位农民工，他们正在吃饭，包子、馅饼、馒头、土豆丝，谁都是默不作声的匆匆吃着，不时低着头望向窗外，脸上的表情，怎说呢，心虚、自卑、羞于见人？

是的，他们的目光是躲闪的，就像光怕遇见熟人、不好意思似的，谁也是大口小口的吃着，有些狼吞虎咽，那意思，赶紧吞进肚里，免得尴尬。谁的面前也是满满的一大瓶子热水，热气腾腾的，谁的手也揽着水瓶子，像是暖和手。那是怎样的大手啊，粗燥的皮肤酱紫色，手指头骨节都特别粗大，指甲里一层黑泥，像是刚从污泥里拔出来似的，脏的都不想看第二眼。进进出出那么多人，都对他们视而不见，看一眼也满是嫌弃。

不就是吗，一个小男孩，牵着妈妈的手，手里拿个大果冻，出门来慢下来，盯着吃饭的打工人看个不停，是馋他们手中的包子、馅饼吗？绝对不是，那双明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，像是不明白他们为何在这儿吃饭而不回家。年轻的妈妈往这边瞥了一眼，脚步没停下来，表情上满是嫌弃，拉着孩子就出门了。透过门玻璃我看到，小孩子临上车还往这边看呢。

哦，外面天寒地冻，超市的进口处，周围一圈厚厚的玻璃和外面隔开，就觉得比较暖喝些。也许，这些打工人每天都来，看他们坐着很安稳、实在，并不怕超市的保安撵。其实，设置这些吃饭的小桌，是超市专门为这些打工人准备的，当然是为了超市里卖小吃的，却更多地显出人性化。超市不嫌弃这些满身灰土的农民，为他们提供热水热饭，这是善举，让人看着暖心。说真的，光这些打工人吃饭，超市有多少收益呢？四五个包子、两三个馅饼、两个馒头加上一小盘土豆丝，不过几块钱的，热水还是免费提供。这是怎样的大善之举，我对超市的老板崇敬起来。

这些打工人，在城里干了一上午活，都骑着破电动车、三轮车来这吃饭，有个暂时的落脚点和休息之处，对他们来说，已经很好了，堪比天堂之所。所以，这一刻，我被超市主人的大爱深深感动着，不嫌弃，能接受他们，相比刚才那位年轻妈妈鄙弃的眼神，善是那样的崇高，大放光彩。

这些打工人也很自觉，吃完了饭，自动把废弃塑料袋收起来，攥在手里或装进口袋，他们没有抹布，就用袖子把小桌擦拭干净，就那样用胳膊在小桌上来回的抹，反正浑身是脏衣服，也不怕脏。看他们吞下最后一口饭，都用那双猩猩般的双手抹抹嘴角，就拿起水瓶子喝水，看来水很热，都是嘘着、小口地喝，这时候，他们眼里也都有了神采，好像尴尬都过去了一样，还小声笑说着，说得啥，我也听不清，好像是议论着公路上的雪和这少有的寒冷。

是的，今儿外面特别冷，迎着西北风，耳朵、鼻子都吹得生疼，整个脸呢，就像冻住了一样，蠕动一下嘴，好像带不动有些冻麻木的两腮。这么冷的天气里，我就纳闷了，他们不在家里歇着，还跑出来，要知道，路上可是结了一层厚厚的冰，一大早的来，赶到城里来，那得受多少罪。再说，这天寒地冻里还有啥活？

哦，我望向他们外面的电动车，看上面有啥工具，就能识别他们是干什么得了。这一看，明白了，电动三轮上挂着木牌子呢，“垒灶台”，干装修活的，是的，这个活在屋里干，外面再冷也挡不住干活，愿不得三个人浑身的泥灰。那三辆破电动车呢，上面啥工具也没有。我看着衣服上稍微干净的三个人，年龄都不小了，应该在六十岁以上。当然，单从脸面上估计他们的年龄，误差很大。毕竟，他们干体力活，模样都显老，应该还年轻些。不就是吗，小表弟比我还小一岁呢，大姑的生日时回家，和他在一块儿，都说我比他小十多岁，体力活不养人，何况他在个钢板厂里，上了一晚上夜班呢，就一脸的困倦和憔悴，再加上穿戴，跟个小老头一样。

    我是打工人怀有同情的，看到年龄大的农民工劳累的样子，心里总有些感触和不忍。可是，又能帮助他们啥？我不是大老板，没有多少家资，在这个城里漂泊了十多年，一月那点薪资也就勉强够生活的，每月还为数目不菲的房贷发愁。还有啊，如今的妹妹不就是给人家打工吗，一月两千块钱的工资，起早贪黑的，最后见她，她不也是又黑又瘦吗？娘在时，她不止一次地和我说，就你们姊妹三个，有啥事儿相互帮着。可我能帮上什么呢，看着只是心里难受，有心无力呀，也就是我是个吃工资的，工作环境好些，比她轻松点，别还有啥，又没关系又没人的……

    相比这几个打工人，我又有些知足，虽说平日里手里紧吧，捉襟见肘，但总比这几个老打工人强些。这几个农民工很自觉，像是烟瘾都很大，都掏出烟来放在鼻子下闻着，没有一个点上。哦，玻璃门上写着‘禁止抽烟’，他们就忍着，只是闻闻过过烟瘾。其中，一个年龄大的抽得还是自卷的烟，就在我眼前卷的，别看那双老手枣树皮似的，又粗又短，卷起烟来是那样的灵巧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长方形纸条，拇指和中指捏着一头，另一只手的拇指在上，其他四指在下，就那么一捋，就成了一个凹槽，再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布袋子，捏出一撮烟叶撒上，就那么一撮，我还没看清呢，一颗卷烟已经在手里成了型，一头粗一头细，这和小时候村里的那些老头、老太太卷的烟一样，浆糊也是现成的，用大拇指在黑黄的牙齿上一刮，往缝处一抹，再一捻，烟成了，看他的表情，很满足的样子。这一情景多少年都看不到了，无意中，他竟给了我一次完美的演示，心里顿时生出许多感慨。

我的失态终于引起了几个农民工的注意，他们不知我为何那样的看着他们，还以为我是超市的什么领导，看看我，又相互看看，再看看我，又都看看脚下，他们的脚下一片脏，鞋底的泥雪化了，地面上都是泥水。就看他们有些不知所措，甚至都把双脚抬起来。都是一样破旧的军用单鞋，这可是寒冬里，不脚冷吗？看他们都局促着，我忙冲他们一笑，快速的走出超市。看来，他们知道了我不是超市的，都透过玻璃看着我，冲我指指点点，还笑着……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王子营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二〇一八年一月三十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