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有时候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,对过去的事物,总喜欢在记忆里搜寻和翻晒 。
在我的家乡,每逢春夏之交,铁匠就来到我们村里,支起红炉开始打铁了。那叮叮当当的声音传遍整条街巷,长长的一条街从清晨开始一直响到傍晚。那些生了斑锈的农家铁具,像沙场点兵似得,被铁匠一一排列在红炉的侧旁,锄头,撅头,铁锨,镰刀,耙齿等农具,这些铁具要通过铁匠的捶打,重新找回属于自己的尊严和自信。烧红的铁具被铁钳从炉火里夹出,放到铁砧子上,被有力的大锤沉沉的捶打敲击。铿锵……铿铿锵,铿锵……铿铿锵,叮当……叮叮当,声声不觉于耳。这叮当有力的铿锵声,又好像紧密的乐器,被赋有独特的音乐感,每一次大锤敲击那烧红的铁泥,会有火星飞溅,这火星飞溅到水盆里会发出嗞嗞嗞的声音。敲击发出的声响又好像带着某种的抚慰,在我儿时记忆里深深烙下了印记般,以至于在以后的岁月里我始终莫能遗忘。 这些簇拥在季节的农具,被炉火一次次的燃烧,被一次次捶打,又一次又一次的淬炼,又以使命似得整装待发,颇像士兵手中的戟,将和农人一起在这片土地上大显身手。
那时幼小的我常常被这打铁的敲击声 沉醉其中,一个人跑到大街上默默地注视着打铁的场景,直到觉得肚子饿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。
小时候家里穷没钱买新衣服和鞋子,母亲体弱且多病,又没有做鞋子用的布料,所以在夏天大多数都是光着脚,在街上乱跑。父亲那时不在家,母亲 一个人操持家务,日子过得很紧吧。有时母亲生病了,家里就吃了上顿没下顿。孤独的我,每逢打铁的来到村里,只要听到那铁锤敲打铁砧发出叮当而铿锵的声音,会有无尽的力量牵动着我的魂,这铁锤敲击发出沉闷声响,在我小小的年轮里无数次冲击发酵,因此多了一份某种期盼和固守。
记忆深刻的是那年夏天,我不再光着脚丫在街里乱窜,母亲给我做了新布鞋。 铁匠又来了,叮当的声音动听悦耳, 这声音牵着我的魂。放了学我穿着鞋子就可以凑到打铁的跟前看个仔细。那铁匠是父子俩人,儿子拉风箱抡大锤。待铁烧的通红,父亲左手拿铁钳夹出铁具放到铁砧上,右手握着小锤在烧红的铁上敲击着,儿子拿起大锤,右手在锤把前,左手在锤把后,紧跟着小锤敲打的地方沉沉的落下,铿锵起落,小锤叮当叮当的敲,声音脆响一声接着一声。 大锤沉沉的打在铁墩子上声音厚重,远远的听去,那沉沉浮浮的节奏飘在空中,方若醒在尘世间佛陀的木鱼声,涅槃的穿行在我灵魂深处那份孤独的世界,又方若叮咚的泉滋润到我的心灵,我那干枯的心灵又方若生长出无尽的绿叶,在这夏季的热里释放出清凉和无尽的慰藉。
如今农耕时代渐渐行远,现代化的农业已经实行机器化操作,这些锄头和撅头很少使用了,打铁的活络已不复从前,街头打铁的情景渐渐隐入时光,已淹没在乡愁的记忆里。
现,我站在旧村的长街,时光之风将我吹醒,再次回望记忆之门,那开满了鲜花的门里,有如叮当的声响传来如水的歌谣,有如铿锵起落的打铁声,是我童年成长的记忆,随着这声音的震荡,就好像对我人生的淬炼,将我的灵魂不断的捶打,那火花飞溅的敲打声,给了我无尽的动力和生活 进取的力量。
现代化的发展,有些生长在城里的年轻人已经看不到街头打铁这个行业了。但它对我们这些经历过的人来说,也只有在记忆的长河搜寻。而对于我来说也是一种思念家乡的味道,那里面渗入了我的童年无邪的时光。有我当初的期盼和向往的美好,有我懵懂的梦和启发,以及孤独的思索和追求的远方。
长街听风,打铁之声叮当叮当的回响于村庄道口。蝴蝶绕肩,紫燕盘桓于街头,傍晚的霞光变幻出多彩的云朵,这铿铿锵锵的打铁声是我对故乡深深思念的阔广。(撰稿:张恒 责编:赵芳)